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寻歌而来,如歌人生——林朝晖周年祭特辑之回忆林朝晖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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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I wanna be with you now”,好像听着他们噙着眼泪唱着,在冬的凉风里寻寻觅觅,恰似有您影影绰绰,便看见春光拂过,万物生长。


您的名字在2017年12月“中国好人榜”上,朋友圈里每次“点赞”,都好像看到星星点亮了寂寞的夜。仰望星空,您在哪里呀?

  

“健与美”的青春


“那天您决定独自离去/永不回头的旅行/写信给您/却又从何说起;岁月带走您的旧东西/记忆却无法抹去/难以呼吸/我沉没在泪里……”22岁的儿子林子路写给您的这首歌,父子俩却再也不能弹着吉他和声对唱了。

  

您曾那么爱他,那么爱吉他。在临海法院同事的回忆里,年轻时的您,也是穿着喇叭裤拿着吉他自弹自唱、自编自演的“型男”模样。

  

八十年代的临海,您带着文艺青年的气息旋风一样考进浙江省临海市人民法院,同事间风靡着您的八卦:一位博学的艺术帅哥。

  

您不过喜欢写诗弹琴。别人谈恋爱逛街逛公园,您搬个小板凳让女友坐,关上小饭厅的门,抱着吉他您弹她唱。这封闭的小空间就成了您的音响室,两小时琴瑟相和不知疲倦。“他就这样专,干什么都一头钻进去,没有干不好的。”从女友到妻子的郑慧,满心佩服。您一路弹唱成了临海十佳歌手。

  

▲林朝晖在单位迎新春活动上献唱


您不过喜欢健美。在临海没有健身房的年代,您就看着杂志《健与美》,自制健身器械健身,追求着发达的胸肌、矫健的身躯。一根粗毛竹,两头穿上两个石磨盘,就是举重的哑铃了。同学林海龙家住一楼,小院子里“挺举”、“抓举”,夯在土地上也不怕砸坏了地板。然后您爱上冬泳,拉着林海龙每天去水库,他拗不过,去了几天还是放弃了,而您几十年如一日坚持着。

  

您不过做事认真。做书记员,每天辛勤耕耘着庭里的内勤、记录、档案及赃物管理等工作,还不忘见缝插针练就一手飘逸的书法。破产法实施,要写破产公告,大家立即想到您,只有您才hold得住那贴在大街小巷广而告之的大红纸啊。做张家渡法庭副庭长,您还是司机和厨师,本来轮流开车、烧饭,无奈您车技、厨艺又拔得头筹。

  

青春光芒最魔幻的莫过于九十年代,临海城夜幕降临,歌舞厅霓虹灯亮起,您骑着自行车跑场做驻厅歌手,法院同龄小伙伴们为5元钱的舞厅门票挠头时,您喊一声:“跟着我去,免门票。”

  

呼呼啦骑上自行车意气风发。您跑几个场,每场挣7元。唱累了,跳累了,您把挣来的钱数一数,“走,吃夜宵去。”

  

等歌舞厅从历史舞台告别,临海城涌现大大小小的健身房,您作为健美界元老,又成为他们竞相追逐的代言人。

  

那是怎样的芳华。


与那些法科生的同频共鸣

  

1981年高中毕业进工厂,1984年考进法院“半路出家”的您,却成了临海法院那些法科生们探讨法律适用、交换办案心得的第一人选。难怪您会和郑慧得意:“在审判业务上,如果我第二,没人敢说第一。”

  

谢加利毕业于西南政法大学,他觉得和您总能在专业层面上分析问题,有种学术氛围在,而不是基层法院常见的“我们一直这样处理”、“最高院司法解释这样规定的”、“从道理上将应该这样”等言辞论证。

  

让他反省名校才子惯有而不自知的骄傲的,始于一次讨论出租车交通事故的案子。您在讨论中首先谈到适用的法律关系不同,就涉及到不同的法律主体,“究竟乘客是以运营合同违约起诉还是侵权起诉,如果合同关系,赔偿主体只能为运营方;如果是侵权关系,还可以追加保险公司为共同被告。”


这样条分缕析,大家站在法律专业知识的相同频道上对话,让谢加利有种回到大学时代的感觉。

  

他自此认您“亦师亦友”。如今已是审委会专职委员的他,在选择协助分管领域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民商事,因为您是分管民商事的副院长啊。“虽然在我眼里,民事案件基数大,法律关系复杂,涉诉信访量相应偏高,协助起来更为繁杂。”

  

但谢加利喜欢和您“搭伙”做事。他又拿到那种存在好几个法律关系的案子,好想和您探讨。

  

“甲通过转账方式借钱给乙,但没有借条,到底以借款合同处理还是不当得利处理?”谢加利说,他幻想着,如果有您,又可以讨论各种观点的利弊,多好。

  

▲林朝晖主持召开民事专业法官会议


您就像一盏法律明灯。徐秀月说,2008年,她刚做民一庭副庭长时,就接手了一起要求返还投资款的案件,1000多万元的投资,涉及社会关系多,投资人背景还很复杂。


作为“新兵”的她很是忐忑,就去找您。您高屋建瓴打消顾虑:“每个案子都有背景,不能因此而背包袱。”然后和她一起理清案件中存在的疑难法律关系,把“本院认为”部分写得更为逻辑严密、说理透彻。一审宣判后,各方都没上诉。

  

但凡遇到不懂的、理不顺的,就去找您,已成为临海法院民事法官们的习惯。遇到您也不确定的,您也会主动寻找法条,检索案例。“从来不把自己当院领导!”他们都喜欢您。


以魄力推动“能给老百姓带去便利的”改革

  

您做了副院长,又成了政协委员,这都成为为改革铺路的平台。

  

“能给老百姓带去便利的,必须认真去做。”您又有了院领导派头。

  

2007年,机动车交通事故责任纠纷数量激增,年均五六百件,老百姓处理起来要来往于法院、交警队、保险公司间,十分不便。

  

您这个副院长多次组织与包括交警队在内的多方进行协商,最终将交通巡回法庭开设进了交警队内。

  

要知道巡回法庭占用的是交警队的门面房,原来租赁给一家面馆,来来往往人流不少,面馆营业额可观。这中途杀出来的“程咬金”,对交警队和面馆老板都是既得利益损失。


您不管,您不做这“文章”。作为台州全市首批交通巡回法庭,起初的结案数并不多,有人建议把交警队调掉的纠纷直接拿过来,“数据就好看了。”

  

您不同意,您告诉同事洪青卫,“这不是您老洪的性格,也不是我的性格。”

  

您一步一个脚印去开拓,从“1个审判员+1个书记员”到两个审判庭,从只调解案件到“调解+开庭”。

  

“他创新思维很强,一项工作开展后,他总锐意进取,勇于探索。”后期专门负责交通巡回法庭的庭长金吕友说。

 

▲为白水洋交通巡回法庭揭牌


虽然市区设立了交通巡回法庭,但难以满足乡村群众需要,像杜桥法庭辖区经济发达、企业集中,机动车辆数量庞大,如果发生交通事故纠纷,交警部门调解不成的话,当事人则要通过法律诉讼至杜桥法庭,整个过程周期长而且花费大。

  

2013年,经您协调在杜桥镇又设立了交通巡回法庭,同时引进保险公司、法律援助、司法鉴定等机构入驻。

 

这又是台州首个设在镇级区域的交通巡回法庭,大幅提高了办理质效,实现交通事故纠纷“一体化”处理模式。

  

交通巡回法庭已满10年,共办理案件6000余件,倾注了您太多的心血和汗水。曾作为台州市政法委创新项目向上级汇报。

  

在这种资源整合中尝到甜头,您又开始尝试更多对接。2016年,临海法院探索建立“1+2+17”诉调对接机制,即在法院、法庭、镇(街道)分别设立1个诉调对接中心、2个分中心、17个工作站,进行诉前分流化解。您作为分管领导,马不停蹄走遍临海各个街道、乡镇,走访当地镇政府、交警中队商讨。

  

2016年6月至2017年6月底,通过该机制调解解决案件达2500余件,并从民事调解、司法确认向刑事和解、行政协调和解、执行和解扩展,临海法院的收案量也在短时间内出现少有的“倒V”字结构。


13年民商审判团队“团长”

  

从2004年做副院长,您13年安心、热心于分管民商审判。

  

有多烦多杂?洪青卫谈到一起涉军离婚案。男方是现役军人,要求离婚,女方不同意:“嫁给他时他还是个小兵,看我模样好。现在想离婚,没门!您要判离,我就死在法院给您看!”

  

男方说:“我一天也过不下去了!要是判不离,我也只有死路一条!您别看我一个当兵的、外地人,就不顾我的死活了。”

  

离还是不离,这是个没法选择的问题:都有一方死。

  

作为民一庭庭长洪青卫也担不起这责,他跑去找您。两个人抽着烟谈到很晚。“我们假定他们说的都是真话,真的有一方要死,再来选择谁死,责任更小。”洪青卫说,烟雾缭绕中,你们共同作出一个艰难的决定:“如果一定要死人,也只能是男方暂时不能判离。”

  

让一起民事审判背负一条生命的重担,法官的压力太大了,作为法官不能拒绝裁判,没有退路。但您不同,您本来可以是超然的,置身事外地打官腔“你们要处理好这个事情”,但您却总是把这重担扛起来。

  

民事审判风险大,要死要活的意气用事在离婚纠纷和劳资纠纷中最为常见。在突发事件中,领导是否到场、何时到场、到场表现,也成为法官在承受审判压力外的精神支柱。


▲林朝晖为桃渚交通巡回法庭揭牌


前不久,也是一起离婚案,女方为子女抚养权问题冲上审判楼顶楼,站在屋檐边哭边嚷:“没有孩子,我也不活了!”

  

办公楼的同事们都听到了,紧张地看着这一幕。

  

刚刚下过雨,楼顶长有青苔又湿滑,哪怕只是虚张声势也有生命危险。

  

很快,同事们看到您高大挺拔的身躯出现在楼顶,您紧紧抓抱住了情绪激动的女子。

  

长松一口气。“做民事法官,也该那样强身健体!”同事们感慨。

  

他们还记得2015年年底农民工讨薪,爬上烂尾楼楼顶谈判,也是您冲上第一线,第一时间赶到,解除“警报”。

  

“劳动争议虽然是经济法中很小的一块,但很难下判。”洪青卫说,每年法院一百五六十件,法官办得很头疼。

  

“我们得想办法降下来。”您说,这首先要把劳动仲裁和审判尺度统一起来,还得提升用工企业的法律意识。

  

于是,您带着老洪,开始连续9年召开与劳动争议仲裁委的研讨会,每年双方找出重要问题形成共识;连续9年走访产业园区,召集各企业人事经理现场作答。

  

让朱建政难忘的还有另一种担当。他办理一起相邻权纠纷,当事人一来就说和您是同学。“谁同学都一样。”他心里想,也不用和您去求证,依法判了那人败诉。结果那人真气冲冲跑到您那里去告状。朱建政听到您说:“吵什么吵,这个案子是我们一起讨论的,没办法,只能这么判。”

  

朱建政怎么也没想到您会说“我们一起讨论的”,把事情揽下来。


敢做敢说、该说就说是您作为民主党派院领导留给同事的正气。也会在别人磨不开情面时打破沉默。完全不给自己留有私心和退路。以至于家人一直觉得您“性格这么直,肯定没朋友”。


“真味是淡”

  

其实,您不是没朋友,您是没敌人。

  

您自己也说过:“我没有敌人”。很难想象在什么情况下说出这句话,但一个将“真味是淡”奉为圭臬的人是没有敌人的。

  

您请人写的“真味是淡”的书法已经从办公室挂回家里了。

  

法官是份特殊的职业,一直决定着当事人利益问题。活在利益漩涡里,“万花丛中过,片叶不沾身”。30多年的职业生涯,历练得您宠辱不惊。

  

同事跑来和您吐槽“当事人把我气死了!”您笑笑:“我早就不气了,您还气?”

  

超然物外得自在。同事和亲友都习惯了您的破衣、破车,却从没想到您的破房。

  

您生活在“人靠衣装马靠鞍”的县级城市,处处“一个富贵心,两只体面眼”。

  

可您从来不计较。穿的都是淘宝货,还炫耀自己“衣服架子,把淘宝都能穿成品牌”。还从网上淘了台迷您缝纫机,自己动手修修补补,丰衣足食的派头。

  

▲林朝晖在临海法院首批员额法官宪法宣誓中领誓


开着老掉牙的二手普桑车,“四个轮子能跑就行”,害得同事坐车都怕底盘掉了。妻子郑慧不好意思地说:“都说不好是车伺候人,还是人伺候车。这车不时地就会半路熄火罢工。”两人下来推着车走,已成亲戚朋友见怪不怪的饭后“故事”。直到车窗摇不上去、空调打不开、黄标车不能上路,郑慧忍无可忍,背着您买了辆7万元的二手别克。

  

其实年少时,因父母有稳定工作,您的家境很是优越,常常呼朋引伴到您家看书吃饭、唱歌弹琴。

  

当年少的伙伴,穿过没有小区物业的弄堂,爬过斑驳老旧的楼梯,七拐八弯费劲地来到您家时,哭得像个孩子:“为什么堂堂的副院长住在这里,为什么一辈子没住过新房?”

  

没有亲人因为您在法院工作32年、做副院长13年而在物质上受益。两个妹妹、妹夫下岗找工作,您从未过问;母亲在路边被车撞了,事故在您分管的交通巡回法庭调解,妹妹说:“肇事司机能走保险,多担责也算不得上纲上线。”可处理下来还是大跌眼镜,母亲也分担部分责任,自行负担这部分医药费。您压根也没有过问。

  

“就随他的性子吧。”母亲说,不勉强您做不愿意做的事儿。

  

她认为这是家风遗传。父亲在世时作为人武部分管征兵工作的干部,按说自家两个闺女当兵自然“近水楼台先得月”,可是这样的事在父亲那儿行不通;母亲以前是农村户口,在农转非时,父亲也是不管不问。

  

洪青卫觉得这可能与您工作中接触的当事人有关。特别是在法庭工作时都是农民。“看多了苦难,有更多的理解和同情,也容易看淡。”他说有律师提出临海法院判抚养费的标准太低,该提一提了,您却坚持400至600元,因为您没有生活在大富大贵里。


绝唱

  

“我是一片浮云,一片小小的浮云……”2017年8月9日晚,您和同学聚会,用王位龙的吉他弹着自己刚编的新歌。

  

“那是三拍子的曲子。”王位龙流着眼泪哼唱起来,他说生活上极简主义的您,精神上极有品质极为丰富,是“活力、品质干部的典范”。

  

那晚歌罢,您还问起林海龙最近在看什么书,听他说“在看鲁迅”时,您兴致颇浓:“我们和年轻时的爱好反着了,我在看马克思、毛泽东。”然后笑着总结“说明我们都老了”。

  

当时还向林海龙“追债”:“您刚工作下乡时,在我家打包扛走的那箱子书呢?再打包还给我。”

  

2017年8月10日上午,徐秀月又有吃不准的问题找您商量,办公室电话拨通几次也没人接,想起前一天打手机被您掐掉,过了一会打过来训她:“打我手机干吗?我在开庭。”她就不敢再打手机了。

  

8月10日中午,当所有人都慌张而凝重的表情聚集在您办公室门口时,徐秀月冲进去看到您倒在办公椅上,再也叫不醒您时,她心疼又自责。

  

“如果我当时坚持一下,哪怕被骂也要打手机,也许能早一点发现异常。”她这些天一直在想,一直在想。


在您办公桌上叠着厚厚的卷宗。司法改革启动后,您遴选为首批员额法官,收案47件,离世前已审结20多件。

  

不是在开会就是在开庭,出事前的半个月您破天荒没去游泳,回家躺沙发上也不看书,常常躺着就睡着了。“平时身体那么好,要是我早点发现他身体不对劲,或许就没这回事了。”郑慧眼泪再次决堤。

  

儿子林子路抱着妈妈郑慧:“爸爸不在了,我们再也不吵架了。”

  

他在继全国英文歌比赛冠军后,又进入2017“快乐男声”全国50强。为舞台形象,他成了“紫发王子”,郑慧不喜欢,和儿子闹别扭。

  

您在微信里劝:“这条路很艰辛,咱能帮就帮,帮不了让他开心。别再让儿子心理承受更多了。”还专门提醒妻子,“指缺点要注意说话方式和场合,如果不好说留着让我来讲。”

  

您不在了,子路说自己活成了您。即便外面的世界很宽广,他坚定地告诉妈妈:“在梦想和妈妈之间,我选择妈妈。”

  

好像爷爷刚走时,您老站在阳台上看星星说这是爷爷在看着我们,子路也喜欢看星星。


问君此去几时还,来时莫徘徊,莫徘徊。



记者手记:我们终将重逢    

    

阳光而又另类,活得那么有滋有味,干得那样津津乐道,我们却缘悭一面。采访时,记者有多感慨他的有趣有料,就有多遗憾不能面对面探究他那多彩的内心世界。

    

前前后后近20人的记忆里,林朝晖都是丰富的、温暖的。他年少时孩子王,带着大家看书健身唱歌弹琴,最为养尊处优;成年后却开最破的车、抽最便宜的烟、住最旧的楼,全然“真味是淡”,不由让我想到半世繁华半世僧的李叔同。

    

他又那么入世,用自己的方式寻找美好的世界。正如在其谱曲作词的《成人的童话》:“如果那冷冷的冬天,从此将不再离去,我真想把那雪花一片片堆积;如果那漫漫的长夜,从此将不再离去,我真想把那星儿一颗颗串起;不要说成人的世界里没有童话的天地,不要说成人的世界里只有无奈的结局。”

    

在近20人的讲述里,我仿佛看到他为他们导演了一桩成人的童话,而这童话被他们津津乐道。

    

想起最近火热的皮克斯电影《寻梦环游记》:“在爱的记忆消失前,请记住我。”也许正像影片想要传达的那样,死亡并不可怕,亡灵的世界绚丽多彩;只要还有人记得,那么被记得的人将永远不会离去。

    

这么多的爱,我们终将重逢。



记者:孟焕良

来源:人民法院报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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